高後坐累了，提出要去外面走走，寧長悠原來是不願意去的，可是秦小姐卻是主動擡腳跟上，倒是惹的他也不得不說要去走一走。

“好，那你們兩個陪我去。蘇璟，你陪菁菁先下去休息吧。”

蕭雲菁咬著牙依依不舍的看寧長悠，想著是不是要假裝不舒服好讓秦小姐留下來照顧她，但是猶豫之間看見蘇璟望著她的眼神，就把這個想法給咽下去。

有些事，過猶不及來日方長，她如今最重要的是肚子裏的孩子，而不是那些爭風吃醋的事。

這一點，她看的很清楚。

她急急的跟在蘇璟的身後，蘇璟從來步子不小，除非刻意遷就她的時候，否則她從來都跟不上。

今日也是如此。

蕭雲菁扶著婢女氣喘籲籲的終於回到屋子內坐下，這是宮內的一個偏殿，布置很豪華也很用心，她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嚇了一跳，但是住了幾個月下來已經沒什麽感覺。

“你還是少吃些吧。”

蘇璟說道，擡手給自己倒了杯白水。

因為懷孕，蕭雲菁這裏日常只有白水，好在蘇璟也不挑剔，只是接下來說的話有些不中聽。

“你也不用刻意為難她，你以為高後看不出來她那憔悴的樣子全是你在折騰？”

蕭雲菁忍不住憤怒。

她其實並沒有故意折騰秦小姐，她只不過是讓秦小姐晚上過來陪著她一起睡而已。

她的身子雖然一直很好，胎像卻一直都不是很穩定。

秦小姐的診斷是因為心情郁結所致，除了需要解開心結以外，日日身邊還是要留個人。

這個任務很自然的就交給了秦小姐，所以秦小姐作為寧長悠的夫人，曾經秦籍的女兒，如今還成了伺候蕭雲菁的婢女。

“怎麽，你心疼了？”

憤怒狀態下的蕭雲菁說話永遠是尖銳的，尤其是懷孕以後她憤怒的次數比過去要多很多。

蘇璟皺眉，他自然不會承認這一點，就算是這句話真正說中了他的心事，他也不能承認。

“孕婦就要多運動，多運動生產才會順利，這一點難道你不知道嗎？

蕭雲菁咬著唇，她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她也知道她母親懷著她的時候，因為害怕被人看出來而日日註意著自己的飲食，所以生下她以後再也不能懷孕。

“我自己心裏有數，更何況她今天不是說了，我身體很好。”

蘇璟沈默不說話，蕭雲菁肚子裏的不是他的孩子，他頭上被帶了綠帽子已經是很尷尬的事情，尤其是這個綠帽子還不能摘下來。

“你好自為之。”

這是一句話結束話題，畢竟他說的再多也沒用。

蕭雲菁咬著唇，其實這幾個月，寧長悠夫妻進宮以後的這幾個月，她和蘇璟之間已經不再是過去那般劍拔弩張又或者彼此設防的狀態。

這自然歸功於兩人雖然是夫妻卻從始至終都貌合神離，她很清楚蘇璟的心裏從來只有家國天下和秦小姐，而蘇璟也很清楚她的心中永遠只塞的下一個寧長悠。

當然，在她發現正興蕭家二房的重擔以她曾經未曾預料到的方式壓在她身上以後，當她知道那個曾經被她設計奪取她清白的人是誰以後，她心中的想法就變了。

寧長悠依舊是她心底那一抹溫柔，依舊是她心底那一分年少到現在一直都割舍不掉的愛情，但是愛情的背後，傾慕的背後，心上人求之不得的背後，她更加清楚自己要用什麽才能填補心底的空虛，又或者引起對方的重視。

那就是權勢。

那就是欲望。

在這之後，尤其是進宮以後，在她看見高後萬人之上殺伐決斷以後，她才深深的體會到權利的好處，讓她更加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朝著心底的目標前進。

她要讓那個人後悔，也要讓搶走那個人的秦小姐後悔！

蘇璟皺著眉頭看見蕭雲菁眼底流露出來的瘋狂，輕蔑的笑了笑。

有些人是永遠學不乖的，比如他的夫人，蕭家三小姐，一直做夢當未來國母的蕭雲菁，她在秦小姐身上栽了那麽多跟頭，但每次都是越戰越勇。

這還真是夠學不乖的！

“有些話，我曾經說過現在再說一次。”

蘇璟嘆了口氣，畢竟這個人如今還頂著他夫人的頭銜，雖然私下裏他已經寫了休書將她休出門，但是對外她依然是她的妻子。

“不管做事還是做人都不能好高騖遠，不是你的東西，你不要追求。”

蕭雲菁的眼底仇恨逐漸消失，她擡起頭看了一眼蘇璟。

“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

蘇璟失笑。

“你我目前為止，還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就算日後結果如你我所預料的那樣，對我來說最好也不過是你是君我是臣，可你身上，你的背後那個曾經是我蘇璟妻子的名號，卻是會伴著你一輩子！”

蕭雲菁的臉色變了一變，這確實是她這一生中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一個事實，但卻也沒有那麽難以讓人接受。

“無妨，我擁有我想要的東西，身前身後的名聲，那些虛名讓他們評說。”

說道這裏她眉眼一轉又加了一句。

“就像秦嫃嫃曾經說過的那樣，大大方方走出去，明明白白說清楚，輕輕松松還自在。”

蘇璟再次失笑，覺得蕭雲菁大概是真的瘋了。

他雖然沒有做過父親，卻知道女人懷孕期間的某些想法，確實會和平常的時候不太一樣。

這種狀態可以是更偏激更情緒化更張揚更不顧一切，蕭雲菁就是如此。

“隨你吧，我只能說，如今的局勢，你我都未掌握清楚，這一切，就連你的心上人都掌握不清楚。”

被點名的寧長悠這時候正和秦小姐陪著高後在花園中散步。

人年紀大了以後就會衰老，衰老這個過程很漫長卻是可以感受的到的。

一開始的時候，是心理上的衰老，有些想法有些做法開始和年輕的時候不一樣，做事開始畏首畏尾，為人開始步步為營。

這個過程會持續很久，大概好幾年的樣子，等你回過頭看猛然才會發現，自己的想法和做法竟然和年輕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會驚訝，會嘆息，會感慨，最後會恐懼。

因為到那時候，你開始步入下一個階段。

這個階段就是生理上的衰老。

先是感覺自己一年不如一年，接著是感覺自己一月不如一月，最後是感覺自己一天不如一天。

高後望著遠處的假山假水，她在宮中幾十年，這些景色也看了幾十年，景色依舊，她卻已經老了，而且步入了一日不如一日的狀態。

這讓她難得的慌張，這種慌張甚至在得知長治皇帝死訊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

因為那是不一樣的，長治皇帝的死亡是一個自導自演的陰謀，他知道自己的死亡會是一個屈辱，但是他實在接受不了自己如此活下去，最後只好用這種潛移默化的形式，上演那一出長達幾年的鬧劇。

這一點，高後是清楚的。

就和她現在要面對的來自自己的衰老一樣，那是不可逆轉的，是只有接受一條路的。

但是怎麽說呢，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那種真實的恐懼感，才是真的。

“秦小姐。”

私下裏，高後更喜歡用這個稱呼，畢竟她第一次見到秦小姐的時候，她並沒有給她帶來很深刻的印象，但是接著說出來的話卻是驚天地泣鬼神。

“你說我還有多久的日子。”

秦小姐松開寧長悠的手，示意他站在原地，跟著高後慢慢的往前走了兩步。

“你真的想知道？”

她問道。

“自然不想知道。”

高後回答，長嘆一口氣，轉過頭看著秦小姐。

“只是我想你是知道的，所以你寧可在這陪我這幾個月，也要讓顧長卿在外面緊鑼密鼓的動作？”

秦小姐笑了。

她確實是這麽想的，但陪著高後過這幾個月，甚至幫著蕭雲菁穩固這原本應該保不住的胎兒，卻不是她一開始計劃的事情。

“我又不是神仙，猜不中那麽多事情。更何況我是你的手下敗將，我的父親是你丈夫的手下敗將，如今我在你面前，早就已經不敢做任何猜測。”

高後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

“是麽？那我為什麽覺得你永遠那麽趾高氣昂，就算之前擺在我手上那一次，面對我的時候也毫不示弱。”

秦小姐對上高後的眼睛。

她的身量比高後微微要高一些，所以看高後的時候永遠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而她正好又有和人對視的習慣，這讓高後在一開始的時候很不適應。

“當初您和她，誰比較高傲？”

秦小姐忽然問道，高後楞了一下脫口而出。、

“你說誰？”

秦小姐笑了，高後能那麽問，自然就知道她說的是誰。

“您這一生唯一放在眼裏的敵人就只有一個，您說我說的是誰？”

她再笑，收回視線，話語裏是千帆過盡的滄桑，和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感傷。

“只可惜你們兩人最後還是走到了哪一步，她先你一步解脫，你剩下到如今的這些日子裏，沒有了對手，就算空有這江山又有何用？”

高後楞了一下，不可思議的看著秦小姐。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話裏是真實的疑問而沒有一點威脅的意思。

秦小姐點頭。

她自然很清楚自己說的是什麽，也很清楚高後的回答是什麽。

“所以某些事情對您來說，可能也是解脫。只不過你放不下的，是身後事，是你的家族，你的晚輩，還有您這個周姓代表的含義。但那些都是虛的。就好像我的秦姓一樣。”

秦小姐頓了頓繼續往下說。

“就好像我姓秦，我是秦籍的女兒，但是我卻從小沒有跟人說起過我的身份，也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上是否擔負著血海深仇。後來我的身世被揭穿，我被各種流言蜚語紛紛雜雜包圍到一起，我依然什麽都不在意。”

“因為我從來不曾擁有過，所以我體會不到其中的珍貴，因為我體會不到其中的珍貴，所以我甚至不能了解您的痛苦。”

秦小姐微微笑道，。

“所以我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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